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边疆小镇

●心语
1998-12-01 来源:生活时报 ●洪烛 我有话说

我在吉林省长白朝鲜族自治县一连住了3天,夜夜都是枕着鸭绿江的涛声入睡的。和望江楼贮木场仅一墙之隔,把脑袋伸出窗口,就能看见江岸上堆积如山的原木、拦截或流放木排的水闸。溯河而上,便是十九道沟门横山林场,安卧在长白山的深处;这默默无闻的林业储运码头,每年夏天都要把几万立方米的木材,通过鸭绿江水路,贡献给山外面的世界。清晨6点钟,我就被窗外流筏工人的吆喝以及木排在江流中的碰撞声惊醒了,望着布满蛛网的天花板,意识到:这是鸭绿江的上游,这是祖国边疆的客栈。即使从旷野的寂静中,我也能听出一阕青铜般微微发亮的晨歌。更何况群山、河流乃至这个朝鲜族古老聚居地的小镇,已与我同时醒来了。

我猜测着:那挣脱大山束缚、顺流而下首尾相衔的木排,可以什么比拟?开拔的部队?地面的春雷?一去不回头的流放者?但我永远无从猜测它们的心情。我只知道它们属于黎明,它们在激流中碰撞的响声,像压低了嗓门的呐喊,令我醒来的心颤栗、疼痛,联想到潜在的伤口——那树皮上的青苔也无法掩饰的疼痛。它们的旅途方向不明,也许会进入许多无名的城市、家庭——但我毕竟曾经是这悲壮的旅行的目击者。即使回到都市,从一根纤细的火柴上,也能接触到大山的体温!

我只知道,这是大地上发生的事情。有关贡献与牺牲、人类与自然,甚至还涉及到神秘与缘分。此情此景,至少一个世纪以前就存在了。清朝把长白山视为祖先“发祥地”,划奉天省、吉林省为封禁区,布满官庄、旗地、封山和围场,也就是说把物产资源据为清宫皇家独有。当时长白一带划归“盛京围场”管辖。盛京围场是八旗射猎习武之重地,并设置“卡伦”(哨卡),驻兵防守,禁止平民进入围场挖参、伐木、打猎。今天,我们脚下的这块土地,在清朝时曾经是神圣的皇家庄园,一草一木都与民间的故事无关。这一切的演变,就构成了历史。

小镇屹立于长白山南麓,与大山同名,有将近100年的历史。据说光绪33年朝廷批准成立长白府,府署即设地此。它当时名字叫“塔甸”,仅有7户人家,荆榛弥望,居不容膝。但我还是很喜欢“塔甸”这个古老的地名,有一种原始的美,朴素得像竹篾编排并糊上泥的乡里的篱笆。那7户人家,是今天的长白镇的祖先。在模糊的视野中,我把他们想象成7个伐木者,7个猎户,或7个拓荒的耕农。他们消失于地平线的背景,是我无法触摸的传说般的猎户星座。

当然在现实中,在两侧布满招牌独特的冷面馆、杂货铺和老式电影院的小镇街道上,我是与成群结队口说方言、服饰鲜艳的朝鲜族男子和妇女擦肩而过。地摊上的山民,正在兜售灵芝与人参,价钱便宜得吓人———他们仿佛不知道如果在都市里,这些都是宝物。这是他们祖祖辈辈的聚居地。这是一些终生恐怕都不会离开故乡的人们,他们习惯地把长白山叫做大山———仿佛全世界就只有这么一座山。山外面的世界,距离他们感觉很遥远。大山在他们内心的殿堂占据着神的位置。所以说,这仍然是一些有着自身信仰的人。那是一种由岩石、树木和瀑布构成的冰清玉洁的信仰。他们似乎并不在意身边的河流,就是城市教科书里大名鼎鼎的鸭绿江;而一水之隔,就是邻国。河流每天都带走他们砍伐、编排的木笼,带走大山的礼物(而这礼物上印有他们的指纹)馈赠给神秘莫测的远方,和远方那神秘莫测的生活……

只有作为过客的我是敏感的,不断提醒着自己:我像一只蚂蚁,正行走在祖国版图的边缘。只有我记住了“塔甸”——这边疆小镇,以及在那里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的人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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